孫家的餐桌上擺著幾樣熱騰騰的飯菜,雖然簡單卻香氣十足,柳曦奔波了一個上午早就餓得不行,跟著其他人回到村子後便馬上找了孫翼一起用遲來的早飯。
……更何況,他也不想和那人同處一室,總覺得怪尷尬的。
「柳哥,你和那位大人是不是認識啊?」
孫翼正一邊喝著碗裡的粥,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說今日天氣真好,柳曦聞言卻差點沒把嘴裡的豆漿給噴出來。
「噗咳!你怎麼、咳呃……!」
孫翼有點嫌棄的捧起自己的碗,深怕受到對面豆漿的波及,稚氣的小臉上眉頭皺起,「你從後山回來後就一直很奇怪,我當然會發現。」
兩人相處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如今他對柳曦也算是有了八九成的認識--柳曦雖然大了他五歲,有時卻比他更加孩子氣;身手矯健喜歡爬樹、釣魚、踢蹴鞠,卻很討厭吃青菜;偶爾也會露出靠得住的一面,讓人不禁想仰慕跟隨……還有就是,心事全寫在臉上,讓人一看就懂。
照理說,村長人都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換作是平常的柳曦肯定會高興得藏都藏不住,大概還會滔滔不絕地和自己說發生了什麼事,但今天卻反常地安靜,明顯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
「咳,有過一面之緣罷了。」柳曦狼狽地抬起袖子抹了下嘴,並不想解釋他和那人之間的「緣份」如何。
孫翼看著他漲紅的雙頰頗不以為然,柳曦向來不擅說謊,若真的如他所說的那般輕描淡寫,神色又何必如此驚慌?即便他所言不假,肯定也還瞞著些什麼。
「我吃飽了。」仰頭喝盡碗裡的粥,孫翼沒打算繼續追問下去。
柳曦平時待人真誠又大方,但那不代表他得毫無保留地向別人坦白所有的事。
回想兩人第一次見面時,柳曦當時不也什麼都沒問就給自己買了一堆吃的嗎?
孫翼一直記得那份好,願意用同等甚至更多的善意來回報。
將碗筷收拾乾淨,孫翼伸了個懶腰,瞥了眼窗外的天色,估摸著應該是接近正午的時間了,便將方才事先準備好的飯盒用布包好,又將水壺裝滿茶,一同裝進稍大一些的竹籃裡。
「我先去給父親送飯了。」
孫家長久以來都是務農維生,家中分配到的田地就在附近,在孫父病倒之前,孫翼幾乎天天都會幫忙送飯,他也早已習慣了做這些事。
今日一大早,孫父便說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又堅持要下田,孫翼攔不住他,只得趁午飯時替他多準備點東西帶過去。
「知道了,你慢點。」柳曦還在慢吞吞地吃著飯,聞言連頭都沒抬。
孫翼朝他揮揮手算是回答,提著籃子轉身跑了。
與此同時,和柳曦同樣剛回到村子的周桂幾人正聚集在村長的家中,還無暇顧及吃飯的事。
廳堂裡,村長和周桂分別坐在左右兩側的太師椅上,手邊的矮桌各放著一杯熱茶,吳將軍就站在周桂的左側,負責警戒外頭的動靜,其餘的幾名護衛則統一到驛站裡投宿。
「周大人,真的很感激您這次的幫忙。」村長還是板著那張臉,臉上眉頭深鎖,慎重地向周桂再次道謝。
「只是我剛好行經此地罷了,舉手之勞,不必言謝。」周桂語氣淡漠,說出口的話卻讓村長安心了幾分。
周桂這次領命出宮,除了吳將軍是宮裡數一數二的老將軍外,其餘幾人也多是軍隊裡的資深將領,要整治山寨裡的一群烏合之眾還真不是什麼難事,對周桂而言也就是下個命令的事,說是舉手之勞的確不為過。
「也得多虧孩子們的機靈。」村長抿了口熱茶,疲憊的吐出一口氣,經歷了一早上的折騰,彷彿又讓他多老了幾歲。
「是,好在我們來得不算晚,沒讓憾事發生。」周桂點點頭,沒深入討論這個話題。
放下手裡的茶杯,村長猶豫了會兒後才開口問道,「……周大人,恕我僭越了,因之前並未見過您,敢問您是哪個州府的大人呢?」
村長還不致於懷疑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但這位周大人穿的既不是官服,身邊還跟著好幾個武功高超的壯漢,看上去又面生得很,也不像是鄰近州府的官員……不怪村長謹慎,除了知道他姓周以外,村長確實是對眼前的人一無所知。
周桂這才想起自己是微服出宮,也難怪村長會如此困惑了,況且他長年待在宮中,會覺得面生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我是朝廷裡的欽天監,」周桂簡略地說明自己的身分,「這次是奉太子之命前來北方調查。」
村長是土生土長的村裡人,這輩子進京的次數一隻手就數得完,壓根沒聽過這個官名,但一聽是太子派來的人立即就跪了下來,「是草民無禮了。」
「別,不用多禮。」周桂來不及制止他的動作,不遠處的吳將軍立即很有眼色地快步走來將村長扶回椅子上。
周桂有些無奈,自從十年前接手周父的官階後,無論是朝裡朝外,時不時就會遇到像村長這樣動輒下跪行禮的人。他心裡清楚,這些人多半也是因為聽見太子的名號才會如此,他所能做的也僅僅是恪守本分罷了。
「我的事就到此為止吧。」周桂無意糾結於此,遂將話鋒一轉,「話說回來,那些賊人又是為了什麼才做出這等事情呢?」
若只是為了錢財或糧食這種微不足道的理由,對方大可以在村長抗拒時就將其殺害,或者用其他的手段逼他就範--但他們卻沒有這麼做,村長從山寨裡被救出來時,除了身上的衣服髒了點外,幾乎可說是完好無傷。
這些人究竟在顧慮些什麼?這才是周桂真正在意的地方。
「說是想和蠻族做交易,希望我能給個方便,讓他們從後山的小道進出。」村長回想起當初與山寨頭子間的對話,仍然有些憤恨不平,「可偏偏他們要賣的是絲綢!誰都知道萬歲爺早有聖旨,絲綢和五金不得擅自與他族貿易,這不擺明了要我替他們遮掩麼?」
村長氣得臉紅脖子粗,他向來是個剛正不阿的性子,哪能容許這種事情在眼皮子底下發生?更別提給這群山賊開後門了。村長自己也經歷過十多年前的戰亂,如今的鳶國在當朝天子的治理下,好不容易才迎來了太平盛世,這次的事件又關乎於蠻族,他更不可能輕易地答應。
「絲綢?」周桂皺起眉,想不通這群山賊何必大老遠跑到邊疆和外族做貿易,況且他們哪來的絲綢?
即便是搶來的,裡頭的質量參差不齊,沒法賣個好價錢不說,數量也不可能多到足夠提供給蠻族才對。
--除非,要和蠻族貿易的另有其人。
他們在九坎城的那一個月間雖是一無所獲,但就在他們即將打道回府的路上,卻剛好發生了山賊擄人的事件,起因正是和外族間的私下貿易,而這些人又恰巧將目標放在朝廷所禁止的絲綢上……周桂眉頭深鎖,這些事件發生的時間點實在過於可疑,他無法單純地當作巧合般視而不見。
而且,他總隱隱約約地覺得,原先毫無進展的調查或許能在這個地方有所突破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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