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俗子

　　柳曦這才緩緩地走進屋內，環顧四周，原本的空屋在周桂住進來以後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除了桌上的杯子有使用過的痕跡以外，若只看這簡潔到近乎枯燥的廳堂，還真難想像這間房子裡住著人。

　　放下手中的行囊，柳曦朝書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只瞧見周桂正低著頭收拾東西的背影。

　　那人看上去分明官階很大、很厲害的樣子，連村長都對他抱有三分敬意，沒想到他獨自生活時，竟也過得這樣簡單。

　　柳曦收回視線，不免感到有些心煩意亂。

　　其實村子裡的客棧這麼多，被周桂包了一間又如何？他身上的錢足夠包下任何一間客棧裡頭最好的廂房，這點小事根本不成問題。

　　只是……柳曦心裡明白，他躲著對方這麼長一段時間了，再繼續逃避下去也不是辦法。無論是村長不自然的拒絕，還是孫家「恰巧」外出一事，他還沒笨到看不出來這些都是某人的刻意為之。

　　但村長跟孫翼也真不夠義氣，怎麼能這麼輕易的答應了要幫他呢，明明自己待在村子裡的時間還更長一些。

　　「柳曦。」

　　周桂不知何時已經從書房走到他的身後，本意是想出聲喚他，沉浸在思緒中的柳曦卻被嚇得險些跳起來。

　　顯然也沒想到柳曦的反應會這麼大，周桂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在兩人之間留出足夠的距離，又將語氣放緩，「先把東西放到房間裡吧。」

　　「啊、嗯。」柳曦也對自己的失態感到有些尷尬，事到如今若對方真想對他做點什麼，也不會用盡心思等到現在了，他確實沒必要這麼緊張。

　　柳曦胡亂地點了點頭後便落荒而逃似地拿著行李跑進後頭的臥室裡，周桂看著他的背影許久，忍不住輕嘆了口氣，難道自己真的就這麼嚇人嗎？

　　周桂雖有心要將彼此的誤會解開來，但無意讓柳曦因為和自己同處一室而感到如此害怕。他略一思索，轉身進了廚房。

　　柳曦隨身攜帶的行囊並不多，他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整理好東西，順便給自己加油打氣，下定決心要好好面對這件事。

　　等他再走回廳堂時，眼前的景象卻與他所想像中的不同。

　　周桂沒乾坐在那兒等著與他對質，而是不曉得從哪找出了一套簡陋的茶具，正一臉認真地用著明顯相當生澀的手法沖茶。

　　柳曦本來還有些緊張來著，看著這幅違和的景象卻不禁有些想笑。

　　他抓了抓頭髮，後腦杓隨意扎起的馬尾被弄亂了些，猶豫了會兒後還是走向前開口道，「我還以為這種事情應該有其他人來做。」

　　周桂老早就察覺到柳曦站在房間門口，好不容易等到他主動靠近後便不疾不徐地放下手裡的東西，「我喜歡自己來。」

　　再說，他也不認為吳將軍這種粗手粗腳的武將能做得比自己好－－此時，遠在客棧過夜的吳將軍莫名打了好幾個噴嚏。

　　周桂自己沒有意識到，柳曦卻看著他嘴角揚起的一抹淺笑有一瞬的恍神。

　　原來平時沉默又冷淡的人，也會有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

　　躊躇著坐到對面的位置上，柳曦正想著是不是該再多說些什麼時，一杯熱茶便從對面被推了過來。他抬眼偷看了下周桂的表情，見他正專注地低頭斟茶，這才小心地端起茶杯，手中恰到好處的溫熱和鼻息間微微的茶香都讓他因緊張而起伏不定的心跳逐漸平穩下來。

　　柳曦呼出一口氣，低頭抿了口茶，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卻忽然在口中爆發開來，柳曦被這措手不及的苦味給弄得嗆咳不已，險些把嘴裡的茶給一併噴出來。

　　「噗嗚！咳、咳呃……！」

　　周桂見他咳得厲害，趕緊掏出懷中的方巾要給他擦拭，柳曦卻擺擺手婉拒他的好意，抬起袖子隨意地抹了抹嘴。

　　好不容易順過氣來，柳曦想起方才周桂一本正經地泡著那杯苦澀到根本無法下嚥的茶，卻又止不住地想笑，「真的是……怎麼會泡出這麼難喝的茶啊？哈哈……」

　　不曉得是因第一次看見他如此爽朗的笑，還是對自己泡茶的手藝感到不可置信，周桂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見柳曦稍嫌稚氣的臉龐上已經不復先前的緊張和不安，也不禁跟著輕笑出聲。

　　「對不住，我不太習慣做這個。」周桂苦笑著收回柳曦面前的杯子，默默打消了想接著沖第二壺茶的念頭。

　　平時在宮裡自然隨時會有人替他將熱茶準備好，實際上，這還是周桂第一次自己試著動手做，他甚至連茶具的用法和泡茶基本的步驟都不太清楚，要是吳將軍看見這一幕，大概又得瞠目結舌好一會。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這種時候急急忙忙地弄這一齣呢？當然不僅僅是心血來潮，周桂的本意是想先讓柳曦喝些熱茶，等他不那麼緊張後再提起那天的事，卻萬萬沒想到會從一開始就敗在自己的手藝上。

　　只不過雖然過程和他預想得不太一樣，但好在達到了同樣的結果。